最后的守护者

>>>　《今日美国》2006年度好书 :不存在的女儿前言

这天晚上，天空一片晴朗，点缀着几颗星星。双子月亮中较大的那一个已经先升起来了，十分饱满，发出银白色的光华。柔和的月光下，红脊山脉的群峰高高地冲向天空。在白天的阳光下，雄伟的花岗岩山顶呈现出一片紫红和褐色，而在月光之下，它们则变成高高的、骄傲的幽灵。群山西面是艾尔文森林，浓密的橡树和椴树就像天蓬一般从山麓地带一直延伸到海边。东面是黑色沼泽，布满了草沼和低岭，小浅滩和死水洼。这片荒凉的湿地处处暗藏杀机，生命难以停留。一道阴影从月亮表面一掠而过，像乌鸦一般大小，直冲向山峰中心的石洞中。

坚不可摧的红脊山脉在这里似乎被拔掉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环形的山谷。也许这里曾经是洪荒时期某些天体运动的发生地，也可能是哪一次地动山摇的大爆炸留下来的遗迹，但是亿万年的时光已经将这个碗状的火山口冲蚀成一连串壁立的环形小山，被周围那些陡峭的山峰怀抱其中。艾尔文森林的那些古老的树木在这个高度上都难以生长，除了一些杂草和交错的藤蔓，这一圈小山的内部一片荒芜。

小山的中心有一座高岗，光秃秃的，就像是库提拉斯王国商人首领的头顶一样。山冈陡立，但是到了顶部又平缓下来，成为一个近乎水平的斜坡。

很多人都已经注意到这样的形状的确和人的头盖骨很相似，但是多年以来，只有个别够勇敢、或者够强大、或者够莽撞的人才敢跟这片土地的所有者提到这一点。

在高岗较为平坦的顶部矗立着一座古老的高塔，由白色石块和深色灰泥筑成，结实厚重，高高耸立。高塔像是人工造就的火山喷发一般，毫不费力便直冲天空，比周围的小山都要高，在月光的映照下就像一座灯塔。在塔的基部有一堵矮墙围绕着一片城堡外庭，围墙里面是一个马厩和一个铁匠铺的残垣断壁，都已经摇摇欲坠，不过一圈小山中心有一座高塔俯视一切已经足够了。

这个地方以前一度叫做卡拉赞，神秘隐匿的提瑞斯法守护者中的最后一位就曾以此地为家。这里当时一派生机，但是现在已经废弃，被时间遗忘。

高塔悄然无声，却并不安宁。在夜色笼罩之下，某些东西静悄悄地但又迅速地从一扇窗户飞向另一扇窗户，还有魅影沿着阳台和护墙跳舞。它们比幽灵虚幻，但是要比记忆真实，它们其实是一些往事的碎片，从流逝的时光中脱离出来。高塔的主人在疯狂中曾经不经意地窥探这些往事阴影的秘密，现在则责令它们就在这废弃的高塔的寂静中，一遍遍地表演过去的故事。它们必须要表演，却又不允许有任何观众来欣赏。

就着这片寂静中，传出了一下走路时靴子落在石头上发出的轻柔的摩擦声，接着又是一下。柔和的月光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映衬在白色石块上的阴影，是清凉的夜色中飘过的一件破烂的红色斗篷。一个身影沿着最高处的护墙走着，就在最高的锯齿状尖顶上。这个尖顶多年前曾经用作天文台。

古老的铰链吱嘎作响，护墙上通向天文台的门开了，又停住不动了，似乎被锈住，或者在时间的流逝中冻结一般。披着斗篷的身影稍停片刻，然后将一根手指放在铰链上，咕哝出几个准备好的词。门无声地转动，开了，铰链似乎又换成了新的。侵入者欣然一笑。

天文台现在已经空了，所有残留的工具都已经破碎，被丢弃了。这个不请自来的身影几乎像幽灵一般毫无声响。他拿起一个破碎的观象仪，刻度盘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现在这个仪器在他手中只不过是一块沉甸甸的黄金，死气沉沉，毫无用处。

天文台中还有一些其他的动静，吸引着这个侵入者抬头向上看去。一个幽灵一般的身影正站在旁边，靠近众多窗户中的一扇。这个既是幽灵又非幽灵的身影是一个肩膀宽阔的男子，他的头发和胡子也曾是乌黑的，但是现在发梢和胡子尖已经过早得花白。他同样是往事的碎片之一，从时间中被剥离出来。不管是否有观测者在场，他都要不断地重复过去的任务。此时，这个黑发男子手里拿着一个完好的观象仪，和侵入者手里的那个是一对，他正在拨弄侧面的一个小旋钮。他拨弄了一下，检查检查，拧一下旋钮，乌黑的眉毛在幽灵般的绿色眼睛上方拧在一起。片刻之后，他又拨弄一下，检查检查，然后又拧一下旋钮。最后，这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观象仪放在一张早已经不存在的桌子上，然后消失不见了。

侵入者点点头。甚至在卡拉赞还有人居住的时候，这些游荡的鬼魂就很常见，只不过现在他们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和他的疯狂)，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但是，这些往事的碎片属于这里，侵入者才是陌生人；是他贸然闯入，而非那些碎片。

侵入者穿过房间，走到一个向下的楼梯前面。这时在他身后，刚才那个年长者又飘飘忽忽地出现了，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将观象仪瞄准一颗行星，其实这颗行星早已经转到太空的其他位置去了。

侵入者在高塔中一路向下，穿过一个个平台到达其他的楼梯和走廊。所有的门都对他敞开，甚至那些上了锁、上了插销或者由于年久锈蚀而紧闭的大门也不例外。只要他说出几个字，轻轻一碰或者一个手势，链条便一下子松脱了，铁锈消散成一堆堆发红的渣子，合页又能转动了。有一两个地方，古老的防护区仍然发出光亮，并没有因为年代久远就完全失去效力。他在这些地方要稍停片刻，思忖着，回忆着，在记忆中搜索正确的口令。他说对了暗号，做对了手势，破解了残余的微弱魔法，然后继续前行。

就在他在塔中穿行的时候，那些往昔的魅影变得更加不安，更加活跃起来。侵入者可能就是他们的观众，这些往事碎片想要疯狂地表演，只要能让他们从这个地方出去。他们过去能够发出的任何声响都早已逐渐消逝，只剩下他们的形象在各个厅堂里穿行。

这个闯入者经过了一个穿着深色仆从制服的古代的管家，这个弱不禁风的老人拖拉着脚步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手里托着一个银盘子，戴着一副马眼罩。侵入者穿过了图书馆，一个身体是绿色的年轻女人背对着他站在里面，正在翻阅一本古老的典籍。他还穿过一个宴会厅，在厅的一侧一队乐师正在无声地弹奏着乐曲，舞者则按着加伏特舞曲的节奏快速旋转着。厅的另一侧，可以看到这座雄伟的城市着了火，火焰拍打着石头墙壁和正在朽烂的挂毯。侵入者从这些寂静的火焰中走过，但是当他又一次看到气势恢弘的暴风城在自己周围燃烧的时候，脸色不禁变得紧张而憔悴。

另外一个房间里，三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闲扯着一些现在已经无人知晓的谎言。桌子下面以及桌面上到处乱放着金属酒杯。侵入者站在那里注视着这幅景象，良久，直到一位女招待的魅影又端上来三杯酒。他摇摇头，继续前行。

他差不多到了塔的底层，然后迈步出去，走上一个低矮的阳台。这个阳台松松垮垮地挂在墙上，就像是悬挂在正门入口的一个马蜂窝。从这里看出去，就在高塔前方的那片开阔地上，在正门入口和城堡外庭另一侧现在已经倒塌的那个马厩之间，站着一个幽灵的形象，他孤身一人，与周围格格不入。他并没有像其他的幽灵那样飘来飘去，而是就站在那里，等待着，有点迟疑不决。这是一片还没有被释放的往事碎片，一片正在等待这个侵入者的碎片。

这个一动不动的影子是一个年轻人，像臭鼬一样，一头浓黑而凌乱的头发上面贯穿着一道白色，他的脸上还有一些刚刚长出的胡须，有点乱，不成形状。他的脚边是一只扁扁的帆布背包，一只手里还死死地抓着一封信，是红色封印。

这一个绝对不是幽灵，侵入者很清楚，尽管这个影子的肉身可能已经死了，也许倒在阳光下异国他乡的战场上。这是一个回忆，一个往事的碎片，被困在这里，就像琥珀里的昆虫，等待着获得释放。他正等待着侵入者的到来。

侵入者坐在阳台突出的石栏上，向外看去，他的目光越过外庭，越过高岗，越过了那一圈小山。月光下一片宁静，似乎群山都在屏息静气，等待着他。

侵入者举起一只手，吟出一连串的歌词。一开始，韵律和节奏是轻柔的，然后声音大起来，越来越大，粉碎了周围的静谧。远处有狼群接着他的歌声，并以嚎叫声来回应。

那个幽灵似的年轻人的影子站在那里，双脚似乎陷在泥土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装满秘密的背包扛到肩上，迈着沉重的脚步向麦迪文之塔的正门入口艰难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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