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你的真实

序守望文学价值章德宁岳建一

中篇小说

琴断口方方

邮差李浩

鬼魅丹青迟子建

变莫言

桃园春醒阎连科

大戏津子围

大登殿叶广芩

短篇小说

怒目金刚韩少功

咳嗽天鹅铁凝

我在哪里丢失了你范小青

史铁生小说一组史铁生

粉丝晓苏

海军往事陆颖墨

宇宙笛安

前言

守望文学价值

章德宁岳建一

据悉，2009年，于中国各种文学期刊面世的中篇小说有千余，短篇小说更达数千之巨，网络作品尤是不计其数。而呈献于读者之前的此一选本，不过区区14篇，可谓大海捞针、披沙拣金了。

入选理由，绝非因为出自名家虽然，它们的作者大多乃是名家；也并非因为大都故事精彩虽然，精彩故事之于小说相当重要，堪比一尊架构之于一座建筑。

是因为价值。它们各自深蕴的丰美、深醇、珍贵的文学价值。这是小说本质力量之所在。

我们执业编辑，已有30余年，常自诩为以阅读为职业的专业读者，或编辑文学选刊经年；或小说阅读年逾字千万。读得多了，深悉那些题材重复、文字粗陋、胡编乱造的浅薄故事，已迅速淹没于时间泡沫；那些思想平庸、品味低俗、毫无技术含量的媚俗之作，亦被记忆自动屏蔽，弃之如履。却还有这样一些作品，不因时光流逝而消失，阅读当时的打动、感动，久久萦怀心中不去；有些已难记清准确故事，却像块垒重重沉入记忆。年终盘点，编辑这个选本时，首先入心入眼的，就是这样一些作品。它们能让你喜，能让你思，能让你痛，能让你或百感交集或扼腕殷忧，或汗颜惊警或会心一笑；能让你在虚构艺术之中读懂现实世界、历史世界，读懂深刻复杂的人性，甚至读懂自己的灵魂。

这便是艺术审美力量；便是作品精神生命和诸多小说元素、技巧高度平衡、完美融合的力量；便是以小说为器，对人类精神、行为、目的、根本境遇深度探索、思考的力量；便是小说价值的力量！阅读经历早已告知，这种力量是鲜活的，自为的，独特的，质朴的，浪漫的，温婉的，锋利的，纤致的，滂沛的，灵动的，博远的，深邃的，恣肆的，尤是澄明的，高贵的，不息而生生的，可以逸出自由创造的无限生气，可以拥有上下求索的绝代风流，可以自辟精神时空，可以卓然自拔于一切绝对意志，可以蔑视一切横强与禁锢，可以直趋无官民之分、尊卑之别、天人之异的终极意义，其形其质，其妙其趣，堪与造化争奇。自然，其所涵盖抑或承载的价值内容足以永恒。倘若没有如是永恒价值支撑，任何作品生命力不堪设想。自然，现代抑或后现代经典小说，乃至诺贝尔奖评奖标准，无不与之相义以深。自然，此一选本的灵魂，唯是小说价值。自然，这一选本有别于其他选本，或许孤独，不敢苟同。

面对当下价值迷乱，娱乐至死，“身体写作”、“情欲消费写作”、“渴望堕落写作”、“网吧崩吧写作”、“白日梦写作”恣行，小说日趋粗鄙、铜臭、颓靡、低俗、庸陋，日益粗制滥造，每天都有大量速读、进而速朽的文本产生。当一些作家满足讲述浮浅故事，混迹滥情、矫情、煽情、色情文字之中，另有作家自设难度，以或纤柔或坚实的肩膀，义无反顾地担当起文学的天赋、天性和天良。

小说价值在于自由、独立、差异、开放的意义空间，亦即蕴于其中的精神、智识、社会、历史、审美含量。尤其当代中国作家，曾经的历史旷古罕见，所处时代瞬息万变，社会生活更是斑斓驳杂。探入底蕴，揭示日常生活本真、本质、本源及其各个身体表现，还原生命个性的传奇与丰富，突入个人、群体精神流变，衍化最丰富、最复杂、最鲜活乃至最深隐、最精微部分，捕捉现实瞬间抑或历史恒久的特殊状态，已经构成前所未有的挑战。无间身手，有意真谛，文之为用，其大矣哉！如果说现实世界终将与时俱去，转瞬物是人非，那么，真正创造的艺术世界则异，足以超越作家生命乃至创作背景而存在，甚至永恒，不仅因为这个世界深可信赖，更由于其间每一细节皆有意义，每一字句值得怀念，每一创造存有敬畏，每一攀登成为读者无尽期待。

作为编者，我们对本年选中的每一作家作品怀有知音般的感激和敬意

方方的《琴断口》，超越道德叙述，以纤致的艺术感受力和执著的人性洞察，出幽入微，将情节推向极致，同时，更将探究多情血肉与爱情脆弱背后的精神焦灼、生命困扰、性爱伦理推向至深，迫人直面、追思不已。李浩的《邮差》，精细、冷硬地摹写一位信使的独特经历，以几近纯粹的文学品质和文本实验，蕴入对于时间、死亡、宿命、梦魇的思考，尤以真相的残酷，寄寓深刻悲悯人类命运的怆怀与情思，其中，保存自己还是牺牲他人生命的追问，催人深省。迟子建的《鬼魅丹青》，得悬疑小说之趣，却任凭唯美芬芳沁出，技巧高度纯熟，尽示形形色色爱情危机实为生命质量危机，以对民间逻辑与传统伦理的通透理解，一泼水墨丹青，一展两种文化、两种心灵的深刻冲突。莫言的《变》，最是接近作者命运真相和心灵世界，不以情节取胜，竟然可读性极强。作为自传小说，尤以极富生命原质的生动形态，化作时代变迁的一页；行云流水般的智性叙述，致使品读变成了愉悦的阅读之旅。阎连科的《桃园春醒》，与其说是具有深入人性之恶的勇气，莫如说是尤具突人人类灵魂深处风暴的真力。这里，乡村男权暴力看似残酷、盲目、荒诞莫名，实为底层弱者一种积怨积愤的真实转移。袒呈如此，贵在警示。津子围的《大戏》，融现实于荒诞，寓批判于诙谐，表象为衙门作风、户口制度演义不堪的生死闹剧，实则机杼已经独出，事义浅深，尽在解构时弊，其无隙不往的幽默力可谓出筋入骨。

韩少功的《怒目金钢》，不仅用心仁厚，尤是真力弥漫，着意写出卑微者执拗拒绝权力帮助，为了等待道歉，竟至死不瞑目，其中的深文隐蔚，尽在索回卑微者丧失太多后仅剩的生命尊严；这里，分明是伯夷叔齐拒食周粟的古典高贵，更是重建人格生态的殷切期待。铁凝的《咳嗽天鹅》，小中谋大，深衷浅语，用意虽苦，却是涵远不尽，通过呵护天鹅与饕餮天鹅故事，以精确勘探复杂人性世态，以寓托怜悯、博爱、道义和天良，直至全篇意境融彻。范小青的《我在哪里丢失了你》，构思缜密，朴中出奇，通过形形色色名片，缩辽阔深远的世态炎凉为方寸，洞透人情、交情、温情、盛情光晕后面形形色色的功利和势利，忧痛、深省社会精神人格流变日远。《史铁生小说一组》，情思所致，已与境合，依然的妙不尽言，事不尽意，或倾听与倾诉孤独、欲望及至种种命运，或求索自我救赎之路，或勘透生死，或追问生命的终极的意义；或于玄妙之中让历史与未来相遇。不动声色的叙述里，可以领略一种超越命运的价值自觉。晓苏的《粉丝》(短篇小说)，堪称精巧，以流行词汇“粉丝”为道具，推出人物，串联故事，层层深入，寓事，寓情，寓识，于操纵自如中穷神极状，揭示荒谬，殷忧时代。陆颖墨的《海军往事》，虽用心内敛，却动人纸上，精神气血皆具，典型的欧.亨利似的短篇构思，叙述如自然力般云融水态，尽示使命在身的血肉之躯生动神形，为军旅题材小说之难得。

应该指出，叶广芩的《大登殿》和笛安的《宇宙》，作者年龄虽然分属本集最年长和最年轻者，却是各领气象，尽皆才思玮丽，尽皆不拘常式而卓其态，各得汉语自由品格精义，故分别作为本集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的压轴之作。其中，《大登殿》仍是女性视角，散文笔致；仍是间有京腔津韵、满族情致，意趣丰饶、隽灵动荡而又浑融蕴藉；尤其机警幽默中暗含锋芒，以对人性、命运、传统了然于心之后的彻悟达观，更以深沉的历史穿透力，直抵世道更迭，人间极变。而笛安实乃后生可畏，仅此《宇宙》，便一扫众多同龄作者矫靡文风，其天真逸气，自由灵变，不形而韵，机趣盎然，以及领略青春真谛的感应能力和惊人叙事能力，令编者于不忍释读中欣悦莫名。值此本文结尾，破例引用《宇宙》结尾文字，以表达编者的感动和对未来一代作家的深切期待

我是生死，你是轮回；我是红尘，你是虚空；我是用来标识岁月的某个微不足道的点，你是容纳所有沧海一粟的无垠；我是业障，你是修行；我是渴望成为神的人，你是无法褪尽人气的神；我是“此时此刻”的囚徒，你是“永恒”这片原野上的牧羊人；我是不可能挣脱“此情此景”的肉身，你是天地悠悠的一部分；我是至情至性的欢笑和哭喊，你是高山顶上寂然的雪线；我是照耀微小灰尘的一线阳光，你是拥抱万物的黑暗；我原谅所有琐碎的恶意，你负责评判一切不自知的邪念；我是绚烂缤纷的幻象，你是不情愿地照亮万里海面的灯塔；我觉得我的一生太短，你觉得你的自由太漫长；我是你的南柯一梦，你是我必然到达的终点。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你生我，我生你，我们合二为一，就是宇宙，就是永恒。

特别说明，2009年度佳作尚有不少，限于本书容量，只得割爱。

综上所陈，中国作家艺术生命未老，艺术质感尚在，恪守、求索、担当文学价值的精神未绝，超越平庸，超越自我，超越一切机构、观念、势利、禁锢，以生命的苍凉与斑斓，自为自尊，百家争锋，复活汉语精神天空中的深远自由和博大创造，找回宇宙间中国文学最具尊严的位置，乃是艰难、邈远、依稀而又高贵的自我期许。

不有高贵的自我期许，何有高贵的命运。

乃为共勉，乃为序言。

2009年12月25日

　　它们能让你喜，能让你思，能让你痛，能让你或百感交集或扼腕殷忧，或汗颜惊警或会心一笑；能让你在虚构艺术之中读懂现实世界、历史世界，读懂深刻复杂的人性，甚至读懂自己的灵魂。　　方方的《琴断口》，超越道德叙述，以纤致的艺术感受力和执著的人性洞察，出幽入微；李浩的《邮差》，精细、冷硬地摹写一位信使的独特经历，以几近纯粹的文学品质和文本实验，蕴入对于时间、死亡、宿命、梦魇的思考；迟子建的《鬼魅丹青》，得悬疑小说之趣，却任凭唯美芬芳沁出，技巧高度纯熟，尽示形形色色爱情危机实为生命质量危机，以对民间逻辑与传统伦理的通透理解……　　据悉，2009年，于中国各种文学期刊面世的中篇小说有千余，短篇小说更达数千之巨，网络作品尤是不计其数。而呈献于读者之前的此一选本，不过区区14篇，可谓大海捞针、披沙拣金了。　　莫言的《变》，最是接近作者命运真相和心灵世界，不以情节取胜，竟然可读性极强。作为自传小说，尤以极富生命原质的生动形态，化作时代变迁的一页；行云流水般的智性叙述，致使品读变成了愉悦的阅读之旅。阎连科的《桃园春醒》，与其说是具有深入人性之恶的勇气，莫如说是尤具突人人类灵魂深处风暴的真力。津子围的《大戏》，融现实于荒诞，寓批判于诙谐，表象为衙门作风、户口制度演义不堪的生死闹剧，实则机杼已经独出，事义浅深，尽在解构时弊，其无隙不往的幽默力可谓出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