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灰暗了。
长命的家在农村。他把自己这样的人叫城市的农民。这些年,他们都去城里打工。收入与在城里工作的亲戚相比高出不少,也比单位里的人更自由。不过长命仍然不喜欢农村人的身份,像这名字,村里边许多人叫得富、来富、富贵。
这些奇怪的想法是长命在工地上闪了腰后才出现的,腰给伤了,长命只能在家干些轻松的事。而养猪种莱却不为支撑家里的生活,干这些杂事儿,只为家人吃上安全食物,但长命总觉得自己没被派上用场,像城市的农民这个群体,生存和土地失去关系,丢掉主业后与千百年来农民的定义相隔甚远。但城里人不管这些,一样坚定地认为他们就是农民,长命常常为此觉得尴尬,虽然生活好了起来,他们却被城市和土地同时忽视。
养了猪,每日里就得去城里大小餐馆收泔水,这是长命最讨厌的活,得穿上油腻肮脏的衣服,骑上三轮摩托,拖两只大油桶改装的泔水桶穿越城市,这形象活脱就是在头顶项上"我是农民"四个大字,让他特别难受。
正值放学的时候,孩子们自校门蜂拥而出,散到街上,散到陡峭的坡边。长命的儿子也在这所小学读书。这时候有可能会碰上儿子,这不是好事,十二岁的儿子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中碰见拉泔水的他。他将头低下来,只看前面的路,快到街口,听见儿子叫他的声音,他有点惊喜,忙刹住车,看见儿子跑上前来,儿子不看他,也不看油腻的摩托车,只望着身边的人流,细声细气地说:"老师让买升学考试的模拟试题,记住了,数学和语文都要,就在新华书店里。"
长命把三轮摩托车停在一家面馆外。面馆里已经有两三桌客人,长命进面馆的时候他们都回过头来看他。长命熟悉他们的眼神,也就是嫌弃而已,没啥大不了。他直接去了厨房,长命提着桶出来,他看见临门的一个女人独坐一张桌,他走过时女人尽力挤向墙边,女人的眼神中不仅仅是嫌恶,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讨厌。
长命骑着摩托车离开时心情槽透了,他不想再去拉泔水,长命忘不了女人隔着玻璃窗瞪他的那一眼,岂止是一个恶毒所能囊括的。
长命后来把车停好,准备给儿子买模拟题。他看见一个微胖的女人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女人蹲在书架边,翻着一本画册给小女孩讲,她的神态安详而恬静。长命觉得她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气息,一种让人温暖的气息。长命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听听女人在给孩子讲些什么,他把车推到边上,进了书店。
长命踱到儿童书柜的另一侧,他听见小女孩指着画册问:"这是秋天?"
她母亲说:"是啊,秋天,多漂亮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