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儿也柔和,手儿也利落,话说完了,鞋也包好了,朝他怀里轻轻一扔,"别客气爷们儿,拿着,穿坏了再来拿!"
杨跛子真的不客气,白白拿走一双鞋!顾客们都很气愤,林掌柜却依然笑着,说:"只当铡了一双。"
父亲和林掌柜是至交。遇到下雪下雨的天气,或是生意不忙的时候,林掌柜便来我家杂货铺子里闲坐。两人到了一起,就要喝一点酒,"老哥,喝点儿?""喝点儿,老哥。"他们到里间屋里,在炕上放个小桌,对面坐了,慢慢地喝。--我家卖酒,也卖松花、咸蒜、豆瓣酱。每次分别的时候,两人总要互相奉承一句:
"我最馋你的豆瓣酱。"
"我最服你的小铡刀。"
我也深深喜爱林掌柜的小铡刀。有一次,他们喝着酒,我问:
"林大叔,你那小铡刀快不快呀?"
"快呀,飞快飞快。"
"一年铡多少鞋?"
"早先铡一些,后来就不铡了。"
"既然不铡了,要它干什么?"
"放着。"父亲说,"世界上有些东西,一定得有,用到不用的时候,便是用好了。"
林掌柜乐了,举起酒杯说:"知我者,老哥也!"
他们每次喝酒,总是这么快活。
那年腊月的一天,天很晚了,父亲站在货架子前面,正自盘算什么,林掌柜把门一推,头上顶着几片雪花进来了。父亲说:"你也没睡?"
"睡了,又起来了。"林掌柜结着扣子说,"我想喝两盅。"
林掌柜自己下手,弄了一碟韭菜花儿,弄了一碟豆瓣酱,然后从酒坛里舀了一小壶酒,说是一醉方休--林掌柜心地坦和,总是那么快乐。
可是,他刚抿了一口酒,突然皱起眉头:"酒里掺水了?"
"没有。"父亲一愣。
他又抿了一口,红着脸嚷起来:"掺水了,肯定是掺水了!"
父亲尝了一口,脸也红了,急得拍着桌子说:"咦,这就奇了!老地方进的酒呀!"
"最近,谁来打过酒?"
"昨天,前天......杨跛子!"
"披一件破大袄?"
"披一件破大袄!"
"要赊账?"
"要赊账!--三斤的瓶子灌满了,提下柜台,才说要赊账。我说不赊账,他就不打了......"
"酒呢?"
"我又倒回去了!"
"坏了!"林掌柜仰起脖子,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没了声音没了眼睛。他说,杨跛子打酒,惯用此法:他的破大袄里另外藏着一只瓶子,里面装满凉水......
父亲听了,也被气笑了:"你说,这半坛酒......"
"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