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烤着。
雪,老厚的雪。推开堂屋的木门,柴垛盖上了厚厚的白毡,枣树的枝丫间开出大朵大朵的白色花。土墙、茅厕、鸡窝上,雪,那么地拥挤着,压迫着。"冷"这个怪物,趁着夜深人静把我们整个村庄搬到了雪的世界里。脚底下,一条细细的小径儿是土黄的,一直蜿蜒到影壁墙西边大门口的木栅栏外边。小径两旁,是锹铲起的参差的雪垛,一垛一垛掺了土星儿的雪,连成两道矮矮的雪墙。
远处传来梆子声,有节奏地,在这个独特的整个村庄都覆着大雪的早晨,那"梆梆梆"的声音传递得格外遥远。这是卖豆腐的在招徕生意。卖豆腐的,他的梆子也是一个怪物,一个可爱的小怪物,它发出的声音,能够带着新磨豆腐的香味满村子疯跑。
现在,只有"梆梆梆"的声音,逗引着我满胸膛的咳嗽虫跟着"咳咳咳"地狂叫。小巷另一头,转过来一个瘦小的围着毛蓝头巾的人,低着头,双手端着什么东西,一双小脚快速地颠着。猜都不用猜,是姥姥。
早饭,姥姥给我端上柳芽茶汤炖豆腐。柳芽还是早春的时候,我跟姥姥一起采摘的。一芽一花苞,从柔柔的枝条上摘下来,又苦又香。姥姥用晒好的柳芽泡茶汤,热热的茶汤,飘着又苦又香的白色蒸汽,熏蒸她的一双病眼。姥姥的眼睛里,有一层白色的云雾,医生说是白内障。姥姥用柳芽茶汤的白色蒸汽,治眼病。姥姥的父亲是乡间中医,姥姥手上有很多偏方,据说都是祖传的。
姥姥居然用治眼睛的柳芽茶汤炖豆腐给我吃。姥姥说,怕是我的气管炎又犯了,半夜老是咳。她说,这个东西最润肺,让我快快趁热吃下。陈了一夏一秋的柳芽,泡起汤来又浓又涩,柳芽茶汤炖豆腐的样子要多丑有多丑,比掺了麦麸的菜团子还要丑。我闻不到豆腐的香,只凭着碗里中药汤一般的颜色判断出它的苦。
我拒绝吃下姥姥的柳芽茶汤炖豆腐。姥姥不许我去上学,要上学,先喝汤吃豆腐。姥姥的眼睛睁得很开,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是一片又一片白色的云雾。
雪花又飘起来,雪絮子突突突地向着村庄、原野倾倒下来。这样的雪,持续了三天三夜。
学校是风雪无阻开放的。我咳着,有几天早晨起来额头烫烫的,但我还是想上学,跟姥姥软磨硬泡。姥姥依了我,她在大门口的栅栏边站着,一直目送我走到胡同口。课间,姥姥颠着小脚跑来学校,端着一茶缸雪水柳芽茶汤炖豆腐。盛着茶汤炖豆腐的茶缸,是包了一层又一层毛巾的,最外一层,还包上了姥姥的毛蓝头巾。不围头巾的姥姥,裸露着一头白花花的头发,风一吹,肥大的黑色挽裆裤鼓荡起来,像一个瘦小的人儿乘着一架黑色的风车。
卖豆腐的梆子声,在每个清晨准时响起。每天上午的课间,我依然要喝下一茶缸子柳芽茶汤炖豆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鸡窝、茅厕、屋顶上的雪被风舔舐干净,整个村庄又裸露在冬天的眼睛里。那年,在柳芽茶汤炖豆腐的滋养下,我的气管炎竟大好了,甚至多少年没有再犯。
大学刚毕业,我第一次一个人到外地生活。单位租在一个制刷厂的顶楼办公,我住在办公室旁边的单身宿舍。晚上,工厂收工,同事下班,整栋楼里就剩下顶楼的我和一楼的门卫师傅。楼外是一条宽大的马路,夜很深了,马路上还不时有车辆驶过。寂夜,拉长着内心的孤独和莫名的忧惧。汽车突然减速时车胎碾轧马路的哧啦声,似乎就响在我的心里。
这样的夜晚,时常给姥姥和父母写信。笔尖不管跑出多远,信的结尾都会循路而归--"一切安好如常"。放下笔,眼睛湿湿的,丢下许多泪水。
(选自《文苑·经典美文》2018年第5期)
15.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一切安好如常"在文中每次出现的原因异中有同。第一次姥姥不愿意告诉女儿家里冬天很冷以及孩子生病,是不让女儿担心;最后一次"我"在外打拼,不愿意告诉家人自己的孤惧,是不让他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