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她的汗味、饭菜的味道、家的味道,年的味道......一棵竹,裹着整个山林的日月精气,一张元书纸的胚胎,在滴答声中渐渐成形。
⑤另一种水声,是流水声,细弱又清亮。它来自幽暗的捞纸房某个角落,水从一只装满纸浆的槽缸里溢出来,匍匐进地面。几近难以察觉的流水声,被无边的寂静扩大了。水声泠泠,像由远及近的银铃声从云霄洒落大地。
⑥这两种水声,在此地,已经回响了一千多年,也许更久远。冬去春来,世事更替,水声从未停息,改变的,是水声渐渐从繁密到稀疏。
⑦此时,在村的另一头,作坊里年纪最大的捞纸师傅徐师傅,用手端起了饭碗。那双手已经在纸浆水里浸泡了四十五年,比白纸更白的手掌,已看不出掌纹和指纹,老茧连着老茧,有些地方已经开裂,又被纸浆水浸泡得更白。这双手,放进发酵捣烂的竹纸浆里,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⑧这双手已经不痛了,但很怕冷。数九寒天时,一天十几个小时,在结冰的纸浆水里进进出出,冷到骨头里的冷。冷了,就往电饭煲热水里蘸一下,暖和一下再做。
⑨痛的是肩膀、腰。一站十多个小时,一抬臂二十公斤,一天几百上千次。捞纸得用巧劲,抄得轻,纸太薄,抄得太重,纸又会嫌厚。每一张纸,重量误差不超过几克,要有手法、经验和耐心、细心。
⑩一缕阳光在吱呀一声里改变了形状,捞纸房的门被推开了,徐师傅回来了。刚才缠绕回响着的两种水声迅速遁迹,代之以一些更清晰明亮的声音--淅淅沥沥叮叮咚咚的滤水声、竹架子的咿呀声、一个老男人偶尔的咳嗽声。"摇头晃脑"的下午开始了。
⑪"摇头晃脑"是每个上年纪的捞纸师傅的习惯。捞纸就是《天工开物》记载的"荡料入帘"。徐师傅手持纸帘浸入水浆,纸帘随手腕晃动,使浆液匀开,慢慢向前倾斜,晃出多余的水浆,那层浆膜就是一张纸。随着倾斜、上提、放纸、揭帘这些动作的起承转合,他低头、转头至右边又转到左边,然后点头、抬头,一气呵成。纸帘提拉出水的最后一下,他的头点得很快,像在用劲,又像在对自己说"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