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鑫森
马千里一辈子不能忘怀的,是他的亲密战友小黑。
小黑是一匹马。
马千里已八十有三,在他的心目中,小黑永远年轻地活着,活在他的大写意画里,活在他画上的题识中。他的家里。画室、客厅、卧室、走廊,到处挂着关于小黑的画,或中堂或横幅或条轴,或奔或行或立或卧,全用水墨挥写而成,形神俱备。
可如今他已近灯干油尽了,这一年来肝癌突然找上了他。他对老伴和儿女说:"我要去和小黑相会了,何憾之有!"
马千里不肯住在医院里了,他倔犟地要待在家里,随时可以看到画上的小黑,随时可以指着画向老伴倾诉他与小黑的交谊。尽管这些故事,此生他不知向老伴讲了多少遍,但老伴总像第一次听到。
"我爹是湘潭画马的高手,自小就对我严加督教,'将门无犬子'啊,我的绘画基础当然不错。解放那年,我正上高中,准备报考美术学院。"
"怎么没考呢?"老伴问。
"解放军要招新兵了,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向往戎马生涯的诗情画意,呼啦啦都进了军营。首长问我喜欢什么兵种。我说想当骑兵。"
"你爹喜欢马诗和马画,你也一脉相承。唐代李贺的马诗二十三首,你能倒背如流。最喜欢的两句诗是:'向前敲瘦骨,犹自作铜声。'"
"对。部队给我分配了一匹雄性,小黑马,我就叫它小黑。它刚好三岁,体态健美、匀称,双目有神,运步轻快、敏捷,皮毛如闪亮的黑缎子,只有前额上点缀一小撮白毛。"
"小黑一开始并不接受你,你一骑上去,它就怒嘶不已,乱跳乱晃,直到把你颠下马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告诉我的。"
"后来老班长向我传道,让我不必急着去骑,多抚小黑的颈、背、腰、后躯、四肢,让其逐渐去掉敌意和戒心;喂食时,要不停地呼唤它的名字......这几招,果然很灵。"
"因为你不把它当成马,而是当成人来看待。"
"有一次,你失足掉进山路边的一个深坑里。"
"好在我紧握着缰绳,,小黑懂事啊,一步一步拼命往后退,硬是把我拉了上来。"
"你有时也画它吧?"
"当然画。用钢笔在一个小本子上,画小黑的速写。因老是抚摸它,它的骨骼、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