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草草
[前苏联]康·帕乌斯托夫斯基
叶赛宁的故乡诺沃村在奥卡河对岸不远。我觉得叶赛宁的诗,出色地表现了奥卡河彼岸的广漠的落日和潮湿的草原上的黄昏,每逢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雾,还是林中蓝色的焦烟,弥漫在原野上。在这仿佛寥无人迹的草原上,我有过多次不同的事故和突然的会遇。
有一次,我在一个小湖上钓鱼,湖岸高耸陡峭,长满攀缠的黑莓。
在上边,在我头顶上,开着有半人高的花,乡下的孩子们正在那里采酸模。听声音,那儿有三个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子。
两个小姑娘在学着孩子多的乡下女人的模样说话。她们大概都在摹仿自己的母亲。第三个小姑娘总没说话,只是尖声尖气地唱着:
在空袭请报的时候,
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往下的歌词她不知道了,在沉默片刻之后,又重复起关于空袭警报的歌儿来。
"请报,请报!"一个哑嗓子的小姑娘生气地说,"整天价,吃苦受累,就为了能把他们,这一群崽子,送去上学,可他们在学堂里能学个什么?连话都不会说!是'警报',不是'请报'!等我告诉你爸爸,叫他教训教训你。"
"我那彼契卡前两天,算术吃了个两分。让我把他这顿捶呀,把手都打木了。"另外一个小姑娘说。
"全是编的吧,妞儿卡!"小男孩子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是彼契卡的妈妈打的他。就打了两下。"
"瞧啊,鼻涕鬼!"妞儿卡喝道。"你再讲讲看!"
"小姑娘们,你们听着!"哑嗓子的姑娘高兴地喊道。"咳!我告诉你们点事儿!就在这儿,雀滩附近,有一棵灌木。天一黑,就开始从下到上冒蓝火苗!冒的可凶着哪!一直冒到天亮。连走到它跟前去都不敢。"
"它干吗冒火苗呢,克拉娃?"妞儿卡吃惊地问。
"就是说有宝,"克拉娃回答说。"下边埋着宝。有金铅笔。谁若是拿那支铅笔写上自己非常希望的东西,--要啥就有啥。"
"给我!"小男孩子要着说。
"给你什么?"
"铅笔!"
"你别跟我胡缠!"
"给我!"小男孩子喊道,而且忽然粗着嗓子哭了起来,又讨厌,又刺耳。"给我铅笔,臭丫头!"
"啊,你这样吗?"妞儿卡喊道,立刻听到了响亮的巴掌声。"倒霉蛋!干吗我把你生下来了!"
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立刻不哭了。
"可是你呀,亲爱的,"克拉娃用一种假装的温柔的口吻说,"别打自个儿的孩子。容易打晕过去。你跟我学--教他们懂事。若不然长大了也是一群呆子,对自个儿,对别人都没有一点儿好处。"
"能教他什么?"妞儿卡气愤地回答说。"你教教他看!他会给你个样儿瞧瞧!"
"不教怎行呢!"克拉娃反驳说。"什么都得教给他们。他这会儿跟着我们,哼哼唧唧地,你看,这一左一右全是花,一个跟一个不一样。有几百样儿。可他懂得什么呢?屁也不懂。比方说,这朵花,连叫个什么他都不晓得。"
"夜盲草,"男孩子说。
"这才不是夜盲草,这是肺草。你才是夜盲草哪!"
"飞草!"男孩子甚至有点高兴地重复说。
"不是'飞草',是'肺草'。字眼儿咬清楚。"
"肺草,"男孩子急忙回答一遍,立刻问道:"这是什么花,这个粉红色的?"
"这是薄荷。你跟着我说:薄荷!"
"薄荷不就得了,"男孩子应着说。
"你别跟我得了不得了的,你就光跟我学着说。这个是绣线菊。可香着哪!可娇着哪!你要不要,我给你掐一朵?"
小孩子,看来很喜欢这个游戏。他一面哼哧着,一面极认真地跟克拉娃重复着花名。她飞快地说了一大堆名字。
我听着,只是惊讶。
但是,这一堂出色的植物课,突然给破坏了。
"我扎了刺了啊!"男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你们把我领到哪儿来了,臭丫头?!哪儿都是刺!我回不去家了!"
"喂,小丫头们!"在远处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喊道。"你们干吗欺负小孩子?"
"帕霍姆老大爷,他自个儿扎了刺!"准确发音的捍卫者克拉娃喊道。
听得见老人走到孩子们身边的声音。他往下,往湖上看了一眼,看见了我的钓竿,说道:"这儿有人钓鱼,你们嚷到半天云上去了。这么大的牧场还不够你们跑的!"
孩子们很快就走了,我就这样没看见他们。
"先生,您身上带着烟没有?"
我告诉他有。
我跟老头儿说,方才在这儿有一个小姑娘,非常有意思,什么花草都认得。